为什么有的人人缘很好,仿佛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特定权利结构、交往预期、欲望张力)

人缘好的人都具备一种能力,即说话能说到别人心坎里。

他们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去制造深层次的相互尊重,这种方式叫做「打破预期,顺应张力」。

尊重是社会动物的一种交往姿态,具体来说,是一种承认对方权力存在的姿态。

既打破了特定权力结构下的交往预期,又顺应了特定权力结构制造的欲望张力。

「特定权力结构」、「交往预期」以及「欲望张力」这三个名词要重点关注,下面逐一解释。

特定权力结构:所有的交往场景背后都有特定的权力结构,在微观层面,我们可以将其分成三类:优势权力场景、弱势权力场景、平等权力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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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参与这些特定场景,总是带着各自的欲望张力,那是主体想要实现自身主体认同的一种心理驱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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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交往场景中的权力结构是非常敏感的。

在成长过程中,我们逐渐习得了各类权力场景下的交往规范,具备了所谓的交往预期。

交往预期,指的是交往双方基于对权力关系与欲望张力的觉察,对即将发生的交往活动持有的 预判、期许和成见 。

如果没有这些预期,交往活动将复杂得令人难以理解,双方必然带着各自的预期入场展开沟通,也正是这些预期和成见,把我们搞得灰头土脸。

接下来,我会通过具体案例说明什么是「打破预期,顺应张力」,以及它如何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制造出深层次的相互尊重。

优势关系

先看看最简单的优势权力场景。

这个例子来自美国前总统克林顿。

一次他接受杨澜的采访,对克林顿来说,这是典型的优势权力场景,他人的尊重被权力结构锁死,并不用刻意谋划什么,但他通过一个举动收获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好感。

杨澜写道:「《杨澜访谈录》已经采访了不少国际政要,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克林顿这样,一进房间就和每一个人握手的,我是指每一个人。

从摄像师到小助理,一一握手,并询问对方的名字,而且握手的时候还看着对方的眼睛,搞得好几位小伙伴都不好意思了。

明知道他也不可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但大家都感到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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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极端不对称的权力结构中,弱势者也依然有实现主体自觉的欲望,但这种欲望张力被环境结构性地抑制了——在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交往预期中,弱势者不得不把自我压缩成一个工具人,安置于场景之中,伴随着持续的紧张。

克林顿 居然 向所有人一一问好。

事后看,这是极具智慧的交往技巧,每个有权者都应效仿,它有巨大威力的原因恰恰在于——在所有人的预期中,他 不应该 这么干。

若只是彬彬有礼地向大家挥手问好,表现得再谦逊,都绝不会有克林顿那种效果,因为那是预期之中的事。

一旦打破那种预期,之前结构性的抑制力得以解除,张力将得到释放,环境中个体的紧张感会被消除,安全感油然而生。

这个片段极好地说明了权力结构、欲望张力与交往预期三者之间的关系,教科书般地展现了什么是「打破预期,顺应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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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会说,优势权力关系是天然容易处理的,这套逻辑在弱势权力和对等权力关系中仍然适用吗?

当然。

弱势关系

我们来看一个弱势权力关系的例子。

罗振宇老师曾说过一个故事,有次他去采访当时因《品三国》而红极一时的易中天教授,那时他还是个不知名的编导,但在私下见面时,他只用一句话就打动了易中天:「我几乎读了您所有的书,我觉得《艰难的一跃》才最有价值,绝不是《品三国》可比的。」

易中天当即站起来,同他握手:「小伙子,你懂我,这的确是我最重要的一本书。」

我们要问:优势方所持的交往预期是什么?是接收来自弱势方的吹捧话语。

那些吹捧与赞美,无论多精致、多动听,总是会被还原为虚伪的马屁,刺激他以同样虚伪的谦辞来回应,「大佬」与「普通人」的互动总是这么单调枯燥,落入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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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认为你的『成就 A』了不起,其实你真正让人佩服的地方在被人忽视的『成就 B』」,这是面向权力者的 黄金赞美 句式 。

因为前半句破坏了原有预期,后半句释放了被抑制的欲望张力。

关键的问题来了——权力者也有被抑制的欲望吗?他的欲望难道不是获得更多权力吗?这是一种庸俗的看法。

权力者真正的欲望是:希望他已拥有的权力被其他人真诚地、具体地、准确地「看见」,并「说出」。

正是缺失了这些具体、准确的看见和说出,他才被迫寻求更多权力,以获得更多泛泛的认同来作为补偿。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种认同是极其廉价的。

我们越是盲目地喂养,他越是贪婪地索取,最终陷入一种愚蠢的回路, 这个回路让无权者越发谄媚,有权者越发匮乏,持续 经历着一种异化的病态快感 。

一旦有人阻断这个回路,真正的疗愈就出现了,就像易教授的反应:原来有人懂我!

这是弱势关系中的「打破预期,顺应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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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规律了吗?

弱势者和优势者的欲望张力都来自社会关系带来的结构性抑制,区别在于:前者体验到的是挤压与忽视,后者感受到的是肿胀与盲目。

这导致我们对交往活动产生了各种类型化的预期,这些预期既给了我们安全感,也让我们的心变得僵固。

你进入我的世界,开口说话,一旦符合了这种预期,马上会沦为我心理剧场中的群演,毫无存在感可言 ;而一旦打破它,我的注意力马上便会被你吸引,闭合的心绪也会因此敞开,因为在此之前,「我」并不在场,只有一具「化身」在执行脚本而已。

我们需要重新理解很多概念,比如赞美。

沟通教材往往把赞美技巧奉为圭臬,说「俘获人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断地去赞美他人」,这句话的现实版本却是「暴露你虚伪的最有效方法就是不断地赞美他人」,或「俘获虚伪之人的最有效方法就是不断地去赞美他」。

在优势关系中,再小的赞美都有奖赏效果,但这种奖赏不来自赞美的话语,而是来自

弱势者得到优势权力认同后获得的心理补偿,是一种被整个世界看见并承认的感觉;在弱势关系中,赞美的话语往往会被下意识地过滤为吹捧,在那种预期中,努力讨好的你恰好落了俗套。

概言之,对于有实无名者、弱势者,随便一夸就有用,而对于名大于实的优势者,要犀利地指出他真正「有东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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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特殊情况,我们既明白赞美的价值,也清楚对方值得夸赞的优点,甚至连赞美的句子都造好了,但「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知道,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我们觉得夸奖他人,就是变相地贬低自己——糟糕,这是心胸狭窄的感觉。

接下来,我将探讨最微妙、最暧昧、最让人纠结的平等关系。

平等关系,他人即地狱

萨特有句世人皆知的名言:「他人即地狱。」

这里的他人,即是平权的他人;这里的地狱,即是权力均衡的主体相互注视的交往场所。

「他人即地狱」出自萨特的剧作《禁闭》,说的是三个负罪的鬼魂来到地狱,却发现地狱居然只是个没锁门的普通房间,并没有想象中的烈焰、硫酸、刑具和恶鬼。

在房间中,三个鬼魂开始交谈,他们一边试图隐瞒自己生前犯下的罪行,一边用犀利的目光审视他人。

但他们发现,加诸他人的目光最终总被自身承受,持续的相互欺骗、注视、猜疑,又一次次还施彼身,让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备受折磨。

最后三人终于明白了,原来不需要烈焰、硫酸、刑具和恶鬼, 他人在场,就是地狱 。

「在你们的印象中,地狱里该有硫酸,有熊熊的火堆,有用来烙人的铁条啊!真是天大的笑话!用不着火堆、铁条,他人即是地狱!」

我在前面的内容中谈到,成为主体的基本条件是把别人当成对象,主体必须相对于对象存在。

萨特曾说憎恨的本质是「承认了他人的自由」,我们不会去憎恨一个杯子,只因杯子是自在之物,没有自由可言,永远乖乖地躺在那里,甘当你的对象。

人却是自为的动物,自己创造,自己成为,因而是自由的。

一旦你承认他人是自由的,可以做任何事,成为任何人,你就无法再把他当成单纯的对象,对方的主体性会因此彰显。

你在他眼中,同样是对象,你与他互为主体,又互为对象,你的主体性因此遭到挑战,导致了关系的紧张。

在这个意义上,「羡慕嫉妒恨」绝不是一句俏皮话,它恰好揭示了主体感知到与不同对象的权力落差之后心态变化的规律:你羡慕的人,自由度往往远大于你;你嫉妒的人,略压你一头;你恨的人,是有资格和你争夺主体性的人——暗流涌动的平等关系是最不稳定、最容易出现冲突的关系。

但我们终归要走入地狱与他们交往,与羡慕嫉妒恨共存。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人们逐渐发展出了我称之为「策略性友善,无意识冒犯」的交往模式。

具体表现形式是:话语层面在关照他人,意义层面却在表现自己。

「你孩子成绩怎么样呀?」

「就那样吧,你们家的呢?」

「我儿子成绩一直挺好的,从来不让我操心。」

当说话人在践行策略性友善时,虽然话语的文本意义是关照他人,但意图意义是表现自我。

成熟的解释者对这个模式心知肚明,有稳定的预期,所以解释意义总是能回到「呵,这家伙在表现自我」中,前段时间流行的「凡尔赛文学」就是对这种现象的戏谑调侃。

凡尔赛式对话导致的「无意识冒犯」体现在,这种迂回包抄的自我表现,伤害了他人的自尊,这种冒犯是一种「无意的有意为之」。

这让「无意冒犯」本身成了一个奇特的短语。

当它作为补救措施出现的时候,往往是某种「有意」被捕捉到了:「对不起,我本无意冒犯。」

而当它作为预防措施出现的时候,后面紧跟着的句子往往会被强调解释为冒犯:「无意冒犯,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我无意冒犯,但你这次的方案真的有很多问题」,这句话中的「这次的方案」五个字可以直接划掉;「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咱们对事不对人,你别紧张」,这话到了受话人的耳朵里,全是「别的意思」,我觉得你就是要说我这个人,因此我好紧张。

上一章说过,语境是由双方共同建构的,对方是不是真的想要表现自己或是冒犯你并不重要,你对这个模式的预期,自然会把你引入歧途:你有这种预期,对方也预期到了你的预期,提前说「无意冒犯」「没别的意思」,但这些「无意冒犯」和「没别的意思」也都在你的预期之中,你因此感到被冒犯,体会到了别的意思……交流陷入怪圈,「本来的意图」是什么,早已死无对证。

这也是很多人厌恶社交的原因。